女孩沉默不语地擦干净洒在地板的可乐，我完全不敢搭话，像《指环王》的咕噜缩在房间的小角落。
说实话，我最怕这种尴尬的气氛。不，正确来说是很怕别人对我生气。这样会让我无法预料到他人的行为，所以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。逗他人发笑并不困难，但是把生气的人哄笑我实在无能为力。
我觉得后背发冷，脑海中一直萦绕着父母的声音：都是你的错。
我蹑手蹑脚地爬进书架与沙发之间的空隙，那里刚好可以容纳我的体积。我戴上耳机，让Thom Yorke颓靡、毫无朝气的歌声骚动我的鼓膜。虽然这样做很没有礼貌，但是唯有这样我才能冷静下来，不会让我满脑的负面情绪传播给别人。
我闭上眼皮，世界仿佛变成一片虚无，我重获少许平静。突然之间，耳机的左声道没有了声音，我睁开眼想要检查，结果女孩就坐在我面前，耳朵塞上我另一边耳机。我吓得魂飞魄散，有如一条跳“鱼梯”的产卵鲑鱼，嗖的一下跳到外头。
女孩噗嗤发出笑声说道：
“你是猫吗？反应也太大了吧。”
“对、对不起……刚才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我缩在角落连忙道歉。
“不用道歉啦。”女孩的笑容有些惨然，“让你看到这么恶心的东西。”
“我不觉得恶心。”
“不用安慰我啦，我还是很清楚的。”
“真的没有……觉得恶心。”
我别开头。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，也并不是我有特别的癖好。仅仅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。至少，这个女孩比我更有勇气，比懦弱又阴沉的我更有勇气。
女孩垂下头，清澈的双眼微微抬起看着我。从头发探出的耳廓越来越红，她扭捏地把玩外套的袖口，“很感谢你能这么说。”女孩这样说，声音细小微弱。
我点了点头。
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任何缘由，但是女孩身上永不消退的伤疤。对天**美的女生而言，就算是惩罚也实在过于苛刻了。
我想起了什么，径直打开衣柜翻找衣服。翻箱倒柜，几乎把所有衣服翻出来。终于找到一件写满签名的校服外套，我拿起来瞄了两眼，用马克笔签上的人名早已褪色。我不由感叹，被时间磨灭的不止是记忆。
我把外套递给女孩，女孩眨了眨眼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。
“你是让我换这件外套吗？”
我拼命点头。
“这样可不行！这件衣服是同学一起签名的珍贵衣服，里面都是美好的回忆啊。”
她板起严肃的脸孔。
事实上，我对同学情谊、师生情谊之类的并没有太大的感触。这件初中毕业全班同学一起签名的衣服我还保留到现在，不过是我初中喜欢的女孩在上面留下签名。因为恶心又无能的我，只能靠这种方法才敢向喜欢的女孩搭话。
但刚才看到属于她的签名已经模糊得看不出笔画，我突然之间便释怀了。就像我的矫情暗恋史，感动的永远是自己。
我强硬地塞给女孩，她有些错愕，但还是笑着收下了。
“谢谢，我一定会珍惜的。”她如此说道。
我伸出手指指向浴室，女孩马上领悟过来，道谢后便进了浴室。
我吁了一口气，紧张的情绪得以缓和。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，衣服粘在后背让我极为不舒服。浴室灯亮起，没过一会儿，浴室门拉开一小条缝隙，女孩从缝隙中探出脑袋。
“不好意思，那个……可以借用一下浴室吗？我想洗个澡。”她脸颊浮出浅淡的红晕。
“请用。”
我点头小声回应。
浴室传来布料摩擦的悉窣响声，莲蓬头喷洒出的水声原来隔着门也能听得这么清晰。但现在的我却感到些微的心安，房间又剩下我一个人，我又是独处的一个人。我重新戴上耳机，打开笔记本电脑，让手指在键盘上敲打。写到手腕酸痛，便从塑料袋里随便找些零食塞进嘴中。
说来惭愧，写了那么久的小说一点长进也没有。人气也寥寥无几，就算有读者评论，最多的还是某些新人作者来评论区打广告。正如那些常年在热销榜的作者所言，这种成绩还是放弃写小说吧，为什么要拘泥在写小说上呢？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的嘛。
的确如此，当看到许多高中生、初中生的小说家写得比好，更加有卖点、更加有笔力，我也觉得，自己确实没有写小说的天赋。可能是中二时期读海明威、茨威格、太宰治和川端康成的小说的影响。我所写的小说满是阴郁和悲愁，只学到诸位大师的皮毛，没学到他们的内核，写出来的文字只是满篇无病呻吟、矫揉造作的负能量粪作。就算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水准也达不到。
就算是这样，我还是坚持写下去。直到今晚……我想放弃了。今晚是我人生所写的最后一章小说，到了最后依然没人看，可还是圆满完结了吧。
三分钟热度的我能坚持到现在，在海量的网络数据当中能留下自己的笔名。也算是美事一桩——我安慰自己道。
一阵洗发液的香味窜进我的鼻腔，这股味道非常熟悉。不如说……这就是我用的洗发液啊！
我立马惊醒，摘掉耳机往香气的来源投出视线。女孩就在我旁边，她用我洗脸的毛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，白皙的脖颈透出红润的光泽。身体近得快要贴在我的肩膀！
女孩盯着屏幕一动不动，有些讶然地说：
“原来你有在写小说的啊，真厉害。”
“不、不是……我一点都不厉害！”我急忙合上笔记本电脑紧紧揽在怀中。
“真的厉害，我觉得写挺好的。起码我写不出来。”
“不、不必奉承我……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……”
“我是说真的！”女孩像在闹别扭似的皱着眉，“我刚才看到‘我就像寒冬天里飘落的雪儿，融进茫茫雪地又随着春水消去。我的一生大抵也是如此’这句，我真的觉得挺棒的！”
够了！
求求你别说了！
真是糟糕透顶，写得太入迷了。就连女孩从浴室出来也没察觉。
我脸颊发烫，继续缩在书柜和沙发间的空隙。只有这里才能让我安心，这个洞就是我的理想乡！
女孩似乎没有意识到她把一个作家的自尊心摁在地板摩擦，像个无事人般继续说着，“你家里有电吹风吗？我在浴室找不到。”
我指了指一旁的小柜。
女孩一边吹着头发，边和我搭话。
“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没有自信的样子呢？”
“因为我就是废柴一个啊……”
“啊？你说什么？电吹风的声音有点大，听不清。”
“因为我是废柴啊。”
“什么？”她歪着头。
我咬着牙，憋红着脸吼道：“因为我是废柴啊！”说完，我呼哧呼哧喘气。
我还没试过这么大声说过话，那么大声说话，父母会觉得我是在生他们气。
电吹风的声音戛然而止，女孩笑了笑，仿佛同学之间的打闹玩笑。
“看嘛，你不是也可以好好说话嘛。”
“咕……”
我吐出窝囊的拟声词，羞怯地别开脸。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啊。
女孩把电吹风放回原位，她走到面前停下蹲坐。我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，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攀上心头，好像曾经某个人这么温柔地看着我。记忆有些模糊，但我能确定绝不会是双亲。
她半开玩笑的口吻让我有些着迷。
“我们来举办孤独的烧烤大会吧。”
“现在吗？”我不解地问，“现在出去的话，不怕被你家人找到吗？”
“在这里举办的话，就不会被人发现了。”
我的脑袋有些凌乱，花了一段时间才认知到她话中含义。
“我、我、我家里没有能烤的东西。”我打着哈哈。
“孤独的烧烤大会是不用烤东西的。”
“别、别开玩笑了……”
“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？”
我瞥了一眼女孩，认真的模样的确不像在开玩笑。我有些慌了神，心脏慌得快要蹦出喉咙。
“你、你知不知道，这是什么意思……？”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女孩露出不满的神色，“自杀嘛。”
“这可是很严重的啊！”
“你不也想要自杀嘛，难道你现在才害怕了吗。”
我顿了顿，脑中斟酌着词语。
“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……你一个女孩子，在陌生男人的家说要自杀……别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……”我绞尽脑汁，想要安慰这个寻死的孩子，“你还有大好的未来……不、不、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啊……好、好死不如赖活……只、只要活着，还、还是有希望的。死了……就什么都没有了！遇到什么坏事……我、我帮你想办法！要、要活下去啊！”
我牙关打战，像哮喘病人般喘不上气。
恐惧如同缠在我脖子的蟒蛇，混沌的脑浆挤不出想法。我痛恨自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，不知如何出言安慰。
女孩神色淡然，旁人看来完全不像是个想要寻死的女孩。
她说：“活下去的话……你来养我吗？”
女孩这样说，带着一点逼婚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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